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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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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5 章

齊殷擡起頭,看到那披黑裘之人,端在手中,盛滿熱湯藥的碗,漆黑的藥湯猛一跌宕。

容歌徑直走至齊殷身側,自他懷中接過嬰兒,低垂著眸,淡聲道: “天師,紀九夫君已回,您若喜這營帳,送您無妨。”

她抱著嬰兒,轉身要走。

齊殷長臂環住她腰身,將她攬在身側,看向披黑裘,一身神威萬重的危長瀛。

“天師身居五國之上,唐突出現在此,怕是不妥吧”

危長瀛看著他攬住容歌的手臂,揮袖打開他手,邁步向他走近。

卻徑直來到容歌身側,低眸看她懷中的嬰兒。

被深藍錦緞包裹的嬰兒,方出人世,肌膚瑩潤,輕闔著目,睡意正酣。

他僅觀一眼,唇畔似揚了一些笑意,環視著兩人居住的營帳,問: “太子,也居此”

齊殷看一眼容歌,繼而看他: “自然。”

危長瀛笑意更深了些: “此地,並不宜太子居住。”

容歌拉著齊殷一起後退一步,冷聲道: “危長瀛,你若喜這裏,送你無妨。”

她拉著齊殷便要走。

危長瀛身子忽然出現在營帳出口,將容歌揪了回來,順帶將懷中嬰兒,遞給了齊殷。

沈寂的眸,俯瞰齊殷: “太子,可走了。”

齊殷對上那雙過於沈寂的眸,緊張地吞咽了口唾液。

五國天師危長瀛是何人,他一清二楚。饒是他有三十萬大軍在此,他若想帶走何人,三十萬大軍形同虛設。

倘若他非覓國太子,並無覓國重擔在身。縱然知他不可敵過,也要攔阻。

可他是覓國太子,身肩國責。

他僅遲疑幾息,看向容歌,向她溫柔一笑: “夫人,我帶著念籬在帳外等你。”

容歌對上他溫柔地黑眸,心底被觸動,擡起頭,看危長瀛: “危長瀛,你強搶別人之妻,妄居高位,妄為聖人!”

他居高臨下看著那雙含恨的眸,眉心狹長的魔花,灼目的艷。

將她放在身前,鉗住了她微尖的下頜,緩慢地問: “你是他妻,還是本尊之尊”

容歌不見心虛地冷目對視著他: “危長瀛,你的確聰明,可在此之上,只是自作聰明。我從未披紅嫁衣嫁過你,天下之人皆可為證。”

他鉗住她的指,微一用力: “那本尊便讓你披紅嫁衣,嫁本尊一次。”

容歌猛一吸氣,擡掌運足了內力,狠狠地拍在他胸口。

她一身大成的仙瀟功,掌力十分兇狠,重重地拍在他心口,帶動紮在地底的營帳,顫動不已。

他面色不改,擒住她再次想要拍向自己心口的掌,對齊殷道: “退下。”

齊殷低垂著頭,抱著孩子走了出去。

他邁出腳步的一瞬,營帳內燈火熄滅。

他身子一僵。

身後並無任何聲音傳出。

狂肆而來的深吻,帶著滿口的血腥之氣,不容她躲閃絲毫。

容歌緩緩地闔上了眸,感到一種窒息的絕望。她明明已經將兩條天命蠱放在他心口,他被她逼成了人魔。

她拿齊殷做擋箭牌,刻意營造出生子,嫁人的假象。營帳外有她的十五萬麒麟軍,覓國的三十萬大軍。

可似一切都沒改變。

她不懂,危長瀛為什麽一定困住她。

她兩世來,從未向他邁進一步,從不招惹他分毫。

容歌想笑,緊閉的眸,淚水無端墜落。

步搖床上,紅帳合攏。

他合衣將她摟抱在懷中,那一次次破碎重整的心,再無無法容受的疼痛,因缺失什麽,無法相忍的疼,全然消失了。

他從未刻意計算過到底過了多少時日,可他這種痛,持續了四百五十五日。

一年三個月。

自他身上剝離分割的骨肉,又回來了。

那樣熟悉的疼痛,牢牢地熨貼著他的心。

他要這痛,永永遠遠地刻在他心口。

容歌顫了一下睫,啞聲問: “危長瀛,你知我是誰”

他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: “今夜第一次見你。”

容歌清晰感知到,他身上的冰霜覆了一層又一層,那懷抱極冷,一如玄冰。她是熱體,幾乎不用刻意抵擋,便可輕松將他玄冰之寒化解。

當日烽火臺,她幾乎放了一身血,她還了他一身骨肉,真真切切地還了。

容歌心底仍有僥幸,在懷中翻過身,看著他沈寂平靜地黑眸,問: “你如何才肯放過我”

她著實不知,自己還有什麽辦法,才可讓他死了心,讓他從此只當她是陌生人。

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,輕輕地撕咬著她唇,頗有幾分無賴之意地道: “永遠不放。”

容歌躲過他唇,眸底只剩寂冷: “若你死了呢”

他輕松捕捉到她唇,深入她唇齒之間,告訴她: “魔不會死,若死,你我同墜煉獄。”

容歌厭惡地將他推開: “危長瀛,你滾回去,我討厭你,恨透了你。”

他手輕易鉆入她衣衫,握住她的柔軟,戾聲道: “你可再恨些。”

容歌死死抓住他胡作非為地手,咬牙切齒地問: “我真沒看出,你能是這種流氓。齊殷還在外面,你能不能滾回你的三道書院!”

危長瀛看著那雙因恨與怒,格外璀璨的狐眸,將她手放在一處,貼近她耳畔,戾聲道: “本尊的身子,從不騙本尊,它要你。至於齊殷,本尊現在就可殺了他。”

容歌向他雙腿處,狠狠一捏。

危長瀛身子一僵。

容歌冷笑: “怎麽,做了人魔,沒修煉這裏你若敢,我自沒本事攔住你,卻有本事讓它自此再起不來。”

天際破曉初臨。

容歌勉強闔眼,睡了個還算安生的覺。

危長瀛睜著眼,看她看到了破曉時分,這才起了身離開。

齊殷見危長瀛離開,快步進了營帳,見容歌躺在床上,衣衫整齊,滿目恨意,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
三道書院,聞聖閣。

危長瀛昨夜未歸,安之意與明為恩,守在閣門前,守了一夜。

待見到一頭銀發的危長瀛,一身仙風道骨,眉目舒展地越過兩人,入了閣內。

苦候一夜的兩人,對視一眼,皆看到了彼此眼底的絕望。

他們主子定是去尋了那妖女。

自烽火臺後,主子昏迷了近四個月,關於那妖女的一切東西,兩人皆已藏匿別處。就連京城百姓,對那妖女也是只字不提。他們本以為,縱難熬些,主子已然忘了她,應會視她如陌生人。是他們錯估了,那妖女在主子心底的重量。

虛掩地閣門內。

禦長風一身橙黃八卦袍,立在重重幃幔之前。

危長瀛見他忽然造訪,心底雖覺驚訝,卻並不詫異。

他與禦長風相識十年有餘,算是忘年之交。禦長風曾以贏虞花救他一命,他平生僅有這一好友。

可這好友,若按世人看:當年他拜不顛道人為師,而不顛道人的師傅,是鬼醫禦長風。無論是天魔功,還是那一身醫術,真論起,他應喚禦長風一聲師公。

禦長風自幼出家,乃正一道正統傳人,年少時四海雲游,四海為家。倒也有幾個徒弟,只他並無最得意弟子,僅有一徒,乃平生大敵。他自來宣稱,不顛道人是他至恨之人,從不對外人談及,不顛道人是他徒兒。

危長瀛走至幃幔後,端坐在書案後,問: “長風,何以至此”

禦長風自來清心寡欲,在外看來不過而立之年,他以易容之術,各種身份入世,尋求大道。只他這真道人,卻是個真凡人,只得一身清心寡欲,並無危長瀛這一身本事,可正亂世。

禦長風隔著重重幃幔看著書案後端坐的危長瀛。

他初見這位聖賢太子時,太子被他徒兒折斷四肢,剜雙目,割去了舌。

他從未見過那樣的孩子,平靜極了,以贏虞花重生血肉,堪比煉獄之刑。他縱至到至痛時,也僅是蜷縮起來,不呼一絲痛。

他能言話時,他心生好奇問過他: “殿下不痛嗎”

那孩童一身白衣,負手而立,漠然觀他,反問: “道長,若呼痛,可得疼痛減輕”

他啞然失笑: “並不能。”

孩童漠然道: “既不可,呼痛可有用”

他頗通道家推衍之術,也曾為太子推衍過未來之事。

太子乃大聖之命,若非經此厄運,華雍再得三百年國運,不是不可。他為天定聖天子,華雍建國近四百年,三十一位天子,僅他一人有此命格。

只華雍的建國太過傳奇,那位建立華雍的聖天子,命格極兇,乃天煞星,卻滅九十九國,讓天之下盡歸雍土。

他輕嘆: “靜若啊,華雍一國之運,盡在你一身,萬不可學聖武帝啊。”

那聖武帝與神虞後的往事,至今仍流傳於民間,他不願見他邁上聖武帝的舊路。

更何況他與容歌相處一年,深知,容歌並非神虞後。一個是真正的神女,一個是真正的惡女,從無可比性。

神虞後濟世救人,為世人尊重,翻閱青史,從無一位皇後,可讓唯一子嗣從母姓,以母姓傳國。

若換容歌,卻要惑亂天下,為世人所厭。

危長瀛對家祖之事,並不多言及,隔著幃幔,端詳著禦長風,輕笑一聲,道: “長風知了”

他應忘了一個人,那人是他看大的小姑娘,他見到了他養大的小姑娘,那記憶要與不要,已不重要。他智可算天,縱然丟失了記憶,卻也推算出,能讓他一心尋死的痛,必然在麒麟女之身。

他要她,縱然沒了記憶,沒了愛人的心。

他丟不下她,不願丟下她。

天魔功乃禦長風所創,不顛道人因偷學他天魔功入魔,他遇危長瀛後,將真正的天魔功,教予了危長瀛。

天魔功大成者斷情絕欲,擁有大聖之心。他卻為了容歌,舍去大聖之心,甘心成了人魔。

禦長風看著他,更多是唏噓感慨的心情,苦心勸道: “靜若,你可曾記得,你說過什麽你言要入世成聖,為萬萬民造盛世,可你現在成了什麽

你為她甘成人魔,舍去大聖之路,困於兒女情長,你天生穎悟,何以堪不透情縱她為你劫,你已忘過去,何不放過她成全了她,也成全你”

危長瀛眉目一戾,眉心魔花如血,戾聲道: “她是我的!”

禦長風邁入帷帳內,長身立在他面前,看著一身魔氣的他,長嘆: “她是人,從不屬於你,縱有聯系,她應算你劫。你只需放過她,天下頃刻便可一統,倘若一心執迷不悟,她會是你的死劫。你有一身算天之術,不會不知,她是如何的命格”

十二年前,他初見容歌,容歌方四歲,那女童尚無如此命格。雪龍山一年,他觀其命格,那是帝王紫徽,女帝之命。

他若能放過她,這大統的天下,容歌將成女帝,也可打造一朝盛世。

他不懂,靜若明知,她日後會成何人,仍如此固執,定她困她於天地間,毀了這顆女帝星。

她命定之緣,並非他,更不屬於他。

強求下去,只有女帝反困聖人,聖人隕落。

危長瀛站起了身,來到他身前: “長風,她從來屬於我,從不屬於天下人。”

這是個癡兒,一如他先祖。

禦長風見他如此堅決,心知,自己改變不了他。他是個出家人,似這種事,他本不該插手。

只這他出家人,不舍見聖人真成了人魔,枉費他聖賢之運。

他端拂塵在手,拂塵塵柄,點在他心口,眉心。

危長瀛眼前一黑。

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。

他長身立在一片虛無之地。

那聲音自心海響起。

那聲音似很蒼老了,帶著疲憊不堪,問他: “我累了,你呢”

它破碎重整了四百五十五日,從年輕至老邁,僅四百五十五日。

他看到了過去,屬於他的過去,他的執著,瘋魔。

在那片幻海,他的過去無處不在,一樁樁一件件的瑣事,總是很快的掀過。唯獨是天地間的一抹紅,從女童長至小姑娘,那眉目漸漸地蛻變了。

她漸漸地長大,漸漸地熨貼著他心,無處不暖,無處不痛。

它問: “你可看到了她向何處走去”

虛無的天地間,紅衣的少女,無視周身繁華,踏累累白骨,手持劍,筆直向純金的龍椅走去。

九十九層天階,一階一層苦。

她終於走到九十八層,那裏立著一個人,雪青色的長袍,眉目溫潤。

手中的長劍,自她掌中跌落。

那可殺天下人的劍,不敢傷他分毫。

他踏天階而去,阻擋在兩人中間。

他們腳下同牽一根紅線,從來看不到他的存在。

他擡掌拍在穿雪青色長袍的人心口,十成的魔功,不傷他分毫。

危長瀛想去抱他的小姑娘,卻抱到一片虛無。

心似更累了,也勸: “我不該愛她,是你將她裝入了我體內。我身體被她裝滿,她一次次地傷我,我傷久了,不覺痛,只覺累。”

危長瀛是個聰明人,卻做愚人之事,做了許多無用功,拼命地阻止,他的小姑娘,還是義無反顧地抱住了那雪青色長袍的人。

雪青色長袍的人,將她推開,不顧她的攔阻,解開了腳下紅線。

溫潤的眉目,再無溫潤。

那雙黑得清透的眸,悲傷地凝著她: “容兒,回頭吧,緣分盡了。”

危長瀛笑了: “他並不愛她。”

心疲憊地道: “你錯了,他才是真正愛她的人,他的愛,是教她如何愛別人,愛天地萬物。你我這樣愛著她,可你我並不懂愛。”

他穎悟,沈了幾刻,再次擡眸觀那雙悲傷的眸。

那雙黑眸,滿是愛,那愛太沈,太沈,過於沈重的愛,演變成了悲傷。

他這樣的人,竟也覺出害怕來。

他的小姑娘哭了,他不曾為她拭淚,只是撿起了那把劍,交給她,攔在龍椅前,讓她下去。

他解釋道: “這條路,固然無人在你之上,為師並不願見到那樣的你。容兒回頭吧,他在等你,與他一起。”

危長瀛諷刺地一笑: “他在施舍我們。”

他是端坐蓮臺的聖人,何需別人施舍。卻定定看著她,希望她能聽他勸導,回頭看一看他。

她握著劍,縱被他相勸,從不肯回頭。哪怕他僅在她身後,那樣苦候著她回頭。

心又問: “她恨我們,還要等下去嗎”

他垂下了眸: “為何不等何在乎多等一世。”

那場景加快了。

龍椅與他,他看大的小姑娘只能選一個。

他忽而不想看了,許也傷心傷怕了,闔上了眸。

她絕望地丟下劍,步步後退。龍椅與他,她都要,她哪個也舍不下。

他黑得清透的眸子,覆滿了悲慟,撿起她丟下的劍,放在她手。

天階之上不知度過了多久。

他帶著一身寂寥,睜開眸,步步下了天階。卻忽然,身後傳來裂錦之聲,重物墜地,那把軟劍“鏘啷”墜在天階之上。

心說: “世世皆死局,無人能破,忘吧。”

-

容歌在危長瀛走後,將那頂營帳拆了。

齊殷抱著齊念籬,眉目舒展著道: “夫人,你看,念籬喜歡你。”

繈褓之中的嬰兒,睜著眼,被齊殷抱著,向容歌揮舞著小手,張著無牙的口,咯咯笑著。

容歌斜目看他一眼: “他識破了,這孩子我不要了,你還他娘親去,我不喜孩子。”

齊殷有些不信,抱著孩子,讓她看真切些,倒有些逼她認下之意,只道: “你索性殺了他不是更好”

容歌運足了內力,一掌就要拍在齊念籬頭頂,齊殷忙將孩子抱遠了。

容歌冷冷道: “齊殷,本王可不是一般女子,本王沒那個善心。莫說他不是我生的,縱是我生的,我若不喜,照殺無誤!”

他以為她不知他打什麽鬼主意,上輩子她已幫容霓養過兒子,這輩子自不會犯同一錯誤。

齊念籬是齊殷嬪妃所生,是他親生骨肉。

他是儲君,對後嗣看得極重,這是他第一子,想來也是最後一子。見她絕情,命人將孩子帶走,負手看她: “決定了”

巍子自後間而來,舉著一桿旗幟。

長條旗幟,白布黑字。

【更始皇】

容歌回頭,看了一眼,滿意頷首,對齊殷道: “日後,朕為更始皇。安答,你我將有一戰,你死我活。”

齊殷只是低眸有些落寞地笑著: “也好,孤也有些等不及了。”

三日後。

麒麟軍後退百裏。

覓國大軍穿過兩座城池,前往京城攻城。

宴犰帶著五十萬天雍教的大軍趕來時,容歌面上覆著面具,騎在高頭大馬上。

十一月了,天際陰沈著。

五十萬大軍逶迤而來。

天雍教的教旗本是麒麟獸,宴犰與容歌匯合後,那教旗改成了日與月。

又是三日,前鋒回報,覓國大軍攻城,天師領軍出城,依舊是攜帶一千弟子,覓國大軍有潰敗之勢。

容歌微微一笑。

宴犰騎馬,與她並馬頭而立,他認親成了瀝國皇子,紀芫為危長瀛所擒後,他拋棄皇子之位,回到了天雍教,代教主之職。

容歌問他: “你可想做天子”

宴犰看她: “小九,可想阿犰做天子”

兩人自幼相伴,他似從來都是為她而活。答應母親回大瀝認親是因她,拋棄皇子之位,回雲榭山,掌管天雍教,也是為她。

很久很久以前,他也是這樣做,可很久很久地以後,他明知結局如何,還是選擇走了老路。

他的小九值得他付出所有。

容歌並不看他。

顧成瑞曾對她說過,前世她死後,瀝國天子在大懿地下藏了二十萬大軍。

可前世,她親手殺了宴犰。

她是個懶人,從不願費心想些什麽。

可現在,她想看清天地了。

她道: “阿犰,將大軍交給朕,回去做天子,朕需要一個完全可以信任的人。”

宴犰僅是深深地看她一眼,便頷首: “好。”

宴犰走時,容歌送他極遠,她本想贈他一千麒麟軍,護送他回瀝國。宴犰僅是笑了笑,搖頭: “小九若肯割愛,讓巍子帶十人隨行就好。”

巍子自打跟容修遠下了戰場,回到京城,一直留在容歌身側,一聽這話惶恐地看容歌: “小郡主,巍子可是對您忠心耿耿啊!”

容歌睨他一眼: “也好,朕正缺一個太監伺候,你若不願,朕親手為你凈身,日後長久地留在朕身側也好。”

巍子哭天搶地的不肯去,容歌讓十名麒麟軍將他捆在馬背上。對宴犰道: “他若不肯聽你話,直接殺了便是。”

宴犰苦笑著,帶著捆住馬背上的巍子,策馬而去。

容歌看著那黃沙滾滾地盡頭,心生感慨,對虎子道: “朕會記住他的。”

虎子騎在馬上,也不敢看她。

當日巍子一直喊著讓小郡主做女帝,直言要做開國之將。而今小郡主自封做了更始皇,巍子卻被送走了。瀝國並不比大懿,此番隨宴犰回去爭位,也不知要吃多少苦。

他雖是武將也知,爭天子位,勢必與戰場的打打殺殺不同。那是個玩心眼兒的地方,那宴公子看起來是個極正派的公子,並不像是能做天子的人。

更何況巍子那點心眼兒,他不懂小郡主為何答應宴公子,送走巍子。

容歌感慨完,策馬向大軍而去,虎子忙跟上,揚聲問: “皇上,您不擔心,宴公子萬一輸了……”

黃沙滾滾。

容歌騎在馬背上,揚聲道: “他是朕的阿犰,朕知他,他不會輸。”

前世的宴犰是她的禦馬監掌印,助她為惡八年,縱然遭萬人唾罵,卻無一人可扳倒他。弱者是沒資格跟著她的,哪怕是她的青梅竹馬。

而巍子,他並不是個蠢人,在她身側看了那麽久,她希望巍子不僅是做個武官。他應走更遠,遠到可以來到她身側,成為她可委以重任的人。

京城城門前。

覓國大軍,最前一排將士,手舉盾牌護送著身後雲梯隊。

左側投石車,右側沖車,一起護衛左右。

王夫可率弓弩手,阻攔著大軍來襲。

他幾經大戰,深知覓國大軍之威猛。倘若大開城門對上覓國大軍,二十萬大軍對二十萬軍,覓國必勝。大懿的大軍養尊處優慣了,對上阜國那樣挑釁的弱國還成,對上五國之下第一強國覓國,無異以卵擊石。

要他看來,這護城之戰,只恩府能破。

就連普通的兵丁也知,能保大懿的只有天師天尊。

覓國大軍縱然強悍,這城也不是隨意能攻入的,滿城人都在等,等天師親率弟子大退覓國大軍。

齊殷此次僅以五萬人攻城,卻命十萬人看守後方來敵。與容歌這不通兵法之人不同,齊殷是太子的同時,更是一名驍勇善戰的將軍。

他佯攻京城,等候的就是容歌的麒麟軍。

麒麟軍的戰無不勝,無異於他心腹大患。

兩座城池之外。

容歌率十五萬麒麟軍,正欲給覓國大軍一個甕中捉鱉之時,黃沙滾滾之中,安之意策馬而來。

立馬攔住容歌大軍前行,手持麒麟令大喊: “麒麟軍聽令,隨天師自後方繞道入京城,守衛京師。”

容歌看著忽然出現的安之意,著實沒想到,聖祖帝竟將麒麟令交給了危長瀛。

她曾與她那狡猾的皇叔密謀一個計劃。計劃之中,她與皇叔站在同一陣線。防衛著危長瀛,唯恐他造天下一統之後,不肯交權。

顧邕言辭鑿鑿地答應過她,那麒麟令必然會交給最信任之人,她本以為麒麟令在顧成瑞之手。正如她當日所言,麒麟軍從來只尊麒麟令主。握有麒麟令者,縱是造反,麒麟軍也會義無反顧地跟隨造反。

這麒麟軍本是華雍之軍,當年華雍建國,全靠此軍,後那位華雍開國聖武帝駕崩,麒麟令到了世代為將的容家之手。

容歌萬沒想到,她要去挽大廈將傾,危長瀛這一心造天下大一統的聖人,竟然給她來一招釜底抽薪。她從無一個好脾氣,怒得一拍馬背,飛身而起,這就要宰了安之意。

安之意手舉麒麟令,不見慌亂之色,冷目看著容歌飛身而來,冷冷道: “紀九,你可想好,主子已將你忘了,代價就是這十五萬麒麟軍。”

危長瀛將她忘了

容歌本要一掌拍向安之意頭顱的東西,猛地一收,又退回到了馬背。

陰沈沈的天際。

禦長風一身橙黃八卦袍,踏劍而來,落在地面,大笑道: “小九,你應好生謝我,這十五萬大軍舍了也罷。靜若日後再不會糾纏於你,他斷了情根,自此只是聖人。”

容歌睨禦長風一眼: “老道士,你知道朕不怎好惹,若不想死,滾遠些。朕可不是危長瀛,想殺人,必能殺了他。”

危長瀛那日前來營帳,若非她猴子偷桃,險些又和他做了不清白之事。

那兩條天命蠱,縱然起了作用,危長瀛忘了她,卻還是不肯放過她。

他早已將她忘了,可一切都未曾改變。

她定殺他不可!

禦長風哈哈大笑,手撫長髯,一派出家人的仙風道骨之態。

容歌只瞧他一眼,對身後虎子道: “這狗道士,朕看他極不順眼,讓弓弩手射殺了他。”

她一脈相承了她父王的火爆脾氣,而今更是下定了決心,一定要做一朝女帝。似禦長風這種和危長瀛沾邊的人,她日後見一個殺一個,絕不手軟。

虎子看著安之意手中的麒麟令,深蹙著眉。

他如今是麒麟軍的主將,自然知麒麟軍傳下來的規矩。

麒麟軍只尊麒麟令主。

而麒麟令在危長瀛手中之事,他與巍子都是知情的。

當日小郡主與危長瀛同困含春閣,出來後那位衛公子性命垂危。郡主揚言要與覓國開戰,命他與巍子圍困危長瀛,將他剁成肉泥。

小郡主交代過後,離開了太和殿。

彼時危長瀛手持麒麟令,命他們退下,更以麒麟令主的身份,命令他們保守兩個秘密。

一則秘密,便是他們不可透露麒麟令在他之手。

令一則,則是麒麟軍之所以存在的秘密。

烽火臺後,危長瀛是華雍太子的身份,滿天下人皆知。麒麟軍存在的秘密,除了容修遠,滿天下間也就僅這位亡國太子知曉了。

華雍國姓有蘇,此乃神虞皇後之姓。

麒麟軍乃是神虞皇後之軍。

未有麒麟令之時,麒麟軍只聽從有蘇氏傳人,有蘇氏早已亡族,危長瀛擁有有蘇氏一半血脈,縱無麒麟令,他們而今得知了他真身份,也應回到危長瀛身側。

當日太和殿,危長瀛讓他們忘記此事,保護小郡主,聽她號令。

虎子翻身下馬,跪在容歌馬前,眸底噙淚道: “小郡主,虎子不能不尊麒麟令,您日後保重。”

容歌茫然地看著虎子率十五萬麒麟軍,去了安之意身後,下意識地摸了摸腰身。

她的清鴻劍與銀針,至今仍在危長瀛手裏。

禦長風來到容歌馬前,搖頭讚嘆道: “小九啊,看來你這倚仗也不怎牢靠啊。”

麒麟軍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,他自然知曉。

他心嘆靜若無情,唯一的情,只在她身了,他竟不知自己做對了,還是做錯了。

安之意得了麒麟軍,不願與容歌多言一句話,便率著大軍原路返回。

容歌從有六十五萬軍的更始皇,僅是幾柱香就成了五十萬軍的更始皇。

這十五萬麒麟軍一走,容歌心在滴血,面色自然不怎好看,她有滿肚子的火,找危長瀛自然是不可能的,她巴不得離他遠些,咬著牙問禦長風: “狗道士,你說危長瀛忘了我,到底是怎麽回事”

禦長風認真端詳著騎在高馬之上的容歌。

她一身盔甲,身後紅披風,獵獵作響,面上覆著紅色惡鬼面具。

他見過她母,她與她母如出一轍。

他移開了視線,道: “那天命蠱只是外物,他對你異常執著,縱忘了情,再見你,仍會對你執著。老道不願見他困情,只得為他化開天命蠱,用另一種方式讓他再不執著。

小九啊,他再不會愛你,你應放心了,去尋求你的緣分吧,不要與他糾纏,避開他吧。”

容歌頗有幾分破功之嫌,怒聲道: “朕一直都是這樣做的!”

她何時主動尋過危長瀛,又何時主動向他邁進過一步,是那狗道士主動要與她糾纏不清。她的清鴻劍與銀針是阿娘親手為她打造,她為避開危長瀛,遲遲不敢去尋他要回。

禦長風是個出家人,對於男女之情一竅不通,聞聽這話,心底縱有好奇之心,也壓了下去。

十五萬麒麟軍隨著安之意完全消失於眼簾時,禦長風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。

“小九啊,你還會打仗”

容歌這才反應過來,她對排兵布陣之事一竅不通。那五十萬天雍教的大軍與麒麟軍不同,他們可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,縱然有排練,到底不如真從戰場下來,百戰百勝的麒麟軍。

禦長風向她一笑: “老道送你一個人,他沒記憶,你可不許招惹他。”

容歌俯身在馬背,瞇眼打量著馬下的禦長風,猜到了應是何人,語氣很是和善: “老道士,你真的不考慮收朕做徒兒朕可與你以前的徒兒不同,朕一點就透,特別是天魔功。”

她可聽顧成瑞說了,禦長風是危長瀛的師公,她若拜了禦長風,日後就是危長瀛的師叔。那天魔功,禦長風不會不教她。

禦長風是個孩子心性,在雪龍山上時,被她折磨地夠嗆。礙於危長瀛,只得放棄雲游四海的念頭,處理這凡塵俗世,一聽這話,吹著胡子道: “靜若可比你聰明,你可聽見他如何喚老道他喚老道長風。”

容歌面具後的臉黑沈著,直起了身: “把顧成鄴帶過來,你可以滾了,朕討厭你!”

禦長風震驚地看她: “你怎知是顧成鄴”

他帶她離去時,不忍靜若背上殺徒之名,將他救下,他將他藏在雪龍山,為他養傷,傳了他一身天魔功,可是從未告訴容歌。

回應他是的容歌策馬去尋那五十萬天雍教的大軍。

馬蹄飛奔濺起的黃沙,很是不客氣地全打在禦長風面上。

容歌帶著十五萬麒麟軍威風凜凜地離開,僅半日便孤身回了營地。

帶軍的成浪忙走上前,問: “少教主,您的麒麟軍呢”

縱是打了敗仗,也不會這麽快都死了吧

容歌翻身下馬,拿下了面具,黑沈著臉道: “叫聖女,原地待命幾日,有人為你們送來一位將軍。除了朕,你們只聽他的話。”

顧成鄴一身排兵布陣的本事,來自危長瀛真傳,前世她是見識過的。

身居高位者,從不需十全十能,卻要懂知人善用。

都說學得文武藝賣得帝王家,帝王若都懂了,這些人的本事學給誰。

元蔻款款而來時。

容歌端坐書案後,正在練字。

她與容歌頗有夙願,縱然容歌成了聖女,著實不拿她當紀芫般敬重,上前看了一眼,咯咯發笑: “倒是有些進益,聖女在時,你若肯下苦功,何至於補救。”

容歌練字棄用的宣紙,擺了一桌,知元蔻來了,頭也不擡。

“你是個蠢人,朕當日不肯好生練字,是為一人親手教朕。現在大可不必了,朕練一手好字,要讓他刮目相看,讓他知知,朕再不是以前的朕了。”

元蔻索性躬下身,單手托腮,看她練完最後一字,待她揉著發酸的手腕,這才提醒道: “可是聖女,元蔻縱是個粗人也知,練字需臨摹別人字跡。你沒覺出你字是進益了,依舊醜嗎”

上好的宣紙,墨跡未幹,雖不歪斜了,那字依舊是醜得不堪入目。

【可昭日月】

四個大字,那昭字寫成了日與月。

禦長風帶著顧成鄴來時,容歌正與元蔻打鬥著。

偌大的營帳被兩人掌力打得險些歪到了地面。

顧成鄴一身便袍,沈默低著頭。

禦長風只得分開兩人,把挑事的容歌叫出了營帳,指著沈默低著頭的顧成鄴道: “瞧見沒,他與以前不同了,你可別招惹他。”

顧成鄴微微擡起頭。

一身紅衣的容歌,立在禦長風一側,負手長身而立,一身雍容華貴。

遠山眉下的狐眸,清潤覆著朦朧秋水,眉目間自有不怒而威的龍威。

他那樣靜靜地看著她。

幽暗的黑眸,倒映著她一身灼艷的紅。

容歌看著那龍章鳳姿的曾經天子,一時萬種前塵心頭過。

待到唇邊,只是微微一笑: “你以後可叫朕容容,卻要牢記,朕有皇後,朕此生只娶一後。你我日後僅是單純的君臣關系,你若喜歡,朕可封你做攝政王。”

禦長風眼角不停抽搐。

天底下的人他見多了,可直白的壞,他只見過容歌這麽一個。

這是一個做壞事,從不介意別人議論,反把壞事昭告天下的人。

顧成鄴依舊靜靜地看著她。

“我認得你對嗎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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